<
新辣文小说网 > 都市小说 > 地乌金 > 第84章
    ***

    只是这一次,眼前的女孩子显然做得口更重。鱼肉片得过厚,蒸得更老、剁椒也下手太狠。

    罗敷还是像以前一样,安静地嗦面。

    她想到了一周前,自己从医院里醒来时的样子。

    那时候,或许还抱有一丝的侥幸。

    她的话很少。每天做的最多的,就是维持看向钼矿的姿势。

    一看,就是大半天。

    数天以来的漫长救援,把她变成了自己过去最瞧不起的:

    歇斯底里,胡搅蛮缠的样子。

    那时候,汪工又叫回了原来的称呼。

    他还是叫她“罗姐”。

    矿场上长大的孩子,一眼就看清了端倪。

    他告诉罗敷:

    启动钻机,是季庭柯计划中、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。

    “他知道,那颗标记点下是什么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氧气倒灌、防止瓦斯爆炸,都是次要的借口。实际上,钻机一启动,地一塌,季淮山合理死亡——

    土一进、灰一扑灭,没有引火源。侧壁岩层里的水经过崩塌再泄进来、想爆也爆不了。”

    他提到季庭柯时,总是下意识地去掏口袋里的烟:

    “他让你把我敲晕过去,是提前打算。是怕我看出端倪,怕我阻止你、去启动那台钻机。”

    “他早就想好了。”

    汪工抿了抿嘴:

    “一个人自己想死,谁、又能拦得住呢?”

    一直到罗敷出院那天,汪工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病历单:

    季庭柯 男 27 岁

    诊断意见——右上肺改变考虑为陈旧性病变,建议结合临床。

    落款日期,正是罗敷同对方一起、为了健康证去医院体检的那天。

    汪工是这样劝她的:

    “人嘛,总要试着放下。

    像郝家的嫂子、像卖鳊鱼的张穗一样,都向前看。”

    向前看。

    罗敷咬了这三个字。

    面汤里,忽地、滴溅了一滴液体进去。

    从里间端了一碗面汤来的女孩子看见了,她匆匆地搁下碗。

    连对门的张穗,都能听见年轻女孩子那尖利、苦闷的询问声:

    “真的有这么难吃吗?

    你怎么…?”

    她分明看见,对方一滴泪落到了汤碗里。

    很快,眼底没有留下痕迹。

    罗敷很勉强地笑了笑。

    她的声音都闷在喉咙里。有些干涩地憋了句:“没什么。”

    “面有点咸了。”

    就像那天,罗敷和汪工最后一次碰头,也是在一个阴郁的雨天。

    她问汪工:季庭柯之前,有没有跟你提前过——还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、或者想去的地方。

    年轻人想了想,蹦出了几个字。

    “好像…五台山?”

    “以前还在盛泰的时候,我听他提过,什么众善什么的…”

    众善奉行、诸恶莫作、自修圆满。

    那一天的雨,纷纷落到罗敷的嘴边,也是咸辣、苦涩的味道。

    就像她如今,手里捧着的这一碗鱼加面一样。

    第43章 五台山

    张穗永远记得这一天。

    后儿坪上方的雷暴雨,在时间走向十点多一刻的时候、兀地停了。

    蜇人的阴郁、闷热感爬了上来,等张穗再回过神来,罗敷已经拍下一张十元钞、并四个钢镚儿在“史家鱼加面”的前台。

    没有人注意到,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。

    就像没有人知道,她究竟是什么时候、回的后儿坪一样。

    那天过后,张穗再也没见过罗敷。

    哪怕一次。

    倒是后来有一回,张穗吃多了虾和豆腐、肾结石突犯去医院震碎石头,在门诊口遇到了行色匆匆的汪工。

    对方似乎休养了一段时间,脸色红润、嗓门也亮。

    他装作不认识她,只有眼神片刻的波动、出卖了男人藏掖着的心思。

    张穗也是一样。

    他们默契地没有打招呼,没有再提起任何不相干的人。

    甚至于,在后儿坪、多数人也渐渐淡忘了。

    他们讨论不出新鲜的花样。索性,饭后的谈资不再是“钼矿”、“季庭柯”。

    他们又在交谈:卖鳊鱼的张穗,那一个不安分的寡妇、如今又新交了个小男朋友。

    “手段了得。”

    鱼加面馆里新来的伙计,做事也愈发得上手,逐渐成长为能够独挡一面的样子。

    张穗偶尔去“借个火”,那嫩生的小丫头、也不像季庭柯一样,板着脸、挺着身硬骨头跟她犟。

    就连史常铸,也不再常常念着过去。

    他再也没有提起过:“季庭柯”、“季小哥”。

    那来自钼矿矿场上空飘扬的烟灰,似乎漫过了时间与空间,只剩季庭柯一人孑然一身地趴在孤寂的岩石水面。

    一头孤独的犀牛,旧时的疥疮冷冷地燃烧。裹挟向被怜悯、被遗忘的无人之境。

    大多数人都不记得拼刀子的神话,它在下流的新闻中被淹没。

    而眼下,距离钼矿坍塌、不过也才过去十五天。

    搜救队中止了他们无意义的救援。

    人的记忆,也就顺理成章地、变成了融化的一截瘫软雪糕。

    张穗捂紧了耳朵。

    好像这样,她就能够将乌合之众的声音彻底隔绝在外。

    她摔了杀鱼时所剖出来的鱼鳃、鱼泡。